不是網圖

六

“晏煊……給我放手。”

岑洺被這股感覺弄得很不適應, 片刻後才氣鼓鼓從男人手裏拽回了自己的尾巴。

尾巴尖在空中揮舞了幾下，不輕不重地抽在男人手臂上。

大概是因為被摸了尾巴的緣故，他日常被掩蓋起來的翅膀也跟著冒出來了, 從背後忽地伸出來，一下子掙脫了浴袍的束縛，在他背後因為岑洺內心的情緒而不自覺撲棱起來。

一縷黑灰的羽毛掉在沙發上, 被機器人笨拙地拾起, 小心地放到自己的肚子抽屜裏。

晏煊面朝著沙發上的岑洺, 道了歉：“抱歉，我很久沒通過這個「人格」看見你了。”

“你不必解釋了。”

岑洺低頭攏了攏被翅膀弄開的浴袍，很快就氣消了。

也許不應該叫他「晏煊」, 應該稱呼他們為「萬俟柳」，畢竟本體才是他們真正的身體和意識。

岑洺擡起頭, 好奇地問：“你們定期出現嗎？”

“所有的切片的靈魂，最後的歸宿都是一致的。出現的時間和頻率取決於人格的強勢程度……這種事不好說。”晏煊推了下眼鏡, 慢條斯理地作答。

他坐在沙發的另一端，幫著岑洺理了理浴袍和翅膀羽毛。

因為翅膀的存在, 他穿不上浴袍了, 不得不露著肩膀, 手臂和前胸，簡直像伊賽斯一樣，酷似神話裏那些衣著清涼飄逸的角色們。

有點冷。

岑洺很不喜歡，想方設法把翅膀又收了起來。

“我該叫你萬俟柳嗎？”

他問晏煊。

“你怎麽叫都可以。”

晏煊, 或者說萬俟柳，在說完這句話時慢慢變了模樣——酷似伊賽斯的臉, 宛如混血般五官深刻, 高眉骨和深眼窩, 黑發黑眼，猶如刀刻般尖銳分明的臉。

像岑洺當初學美術時的人物雕像，也仿佛當初在伊賽斯宮殿裏見到的彩色壁畫。

“你可以隨時變成其他人的模樣？”

岑洺越想越古怪。

“必要的時候可以。”萬俟柳答道。

“比如在學校的時候，你就變成「裴優」？”

“你可以理解為一人分飾多角色……「裴優」，有他自己的家庭和職業背景，其他人也是一樣，柏家兄弟有自己的集團公司，周良霽也差不多，他們都在聖教會有職務，除此之外，伊賽斯是異域的神靈。”

聽起來好忙啊。

岑洺不太明白這種只有一個身體，卻有多個角色設定怎麽分配出現在各個場合的時間，上班和上學總是沖突的吧？

“有些人格也許以後會消失……或者徹底融合了？我不確定。”

萬俟柳這樣解釋。

“這也不好吧。”

“說不定你到時候已經把我刪了。”

“幹嘛突然提這件事。”

岑洺和萬俟柳是在網頁游戲雙排認識的。

說來也很詭異，不知道為什麽，那天他和萬俟柳一直隨機排到同一方。在萬俟柳的帶飛之下，他答應了加好友的要去，之後連麥打游戲，發現他們都在同個城市。

之後很碰巧見了一次面，後來收到告白，岑洺臉紅紅覺得好像談戀愛也不錯，於是一來二去開始短暫的網戀了。

等等。

！！

難道是萬俟柳刻意操控了網頁游戲？

他大驚：“你是不是故意制造了和我認識的機會？當初那個頁游？”

男人很平靜地反問：“怎麽可能？”

真的嗎？

岑洺將信將疑，細想實在古怪：“那時候你一直沒上線，後來被我刪了也徹底消失了。我以為你是騙子。話說回來，你到底是什麽？”

“書中人物。”萬俟柳斟酌著說，“與原著說的設定差不多，東方世界的分裂神明，身上有戰爭的特質，因為故事背景已經在星際世界，事實上現在只有局部的戰役。原著本來是虛構產物，直到它發現我是真實存在的。”

“我那時候離開是因為被原著的意識邀請，去重置疑似發生改變的原著劇情，不過在傳輸過程中分裂了。現在的新世界是混合意識的世界，很難說以後會發生什麽。”

萬俟柳說得輕描淡寫。

岑洺懷疑，多半是那次分裂導致他卷入到三本原著的BUG世界。

“為什麽我是被卷入原著的那一個？不應該只有你嗎？”

“大概是因為我們談過戀愛，而且我還是喜歡你，即便裂成很多碎沫靈魂，每一個都對你有執念。”

男人說著，俯身輕輕捏著他的下頜。

岑洺是個嬌氣笨蛋美人。

在他手裏，這張臉，長著貓似的上揚琥珀眼睛，眼角的睫毛濃密又往下垂，在他發火的時候平白有種無辜感。

現在，岑洺被他挑著下頜，不過幾秒就臉紅了，像是緊張似的微微眨了幾下。

“真的嗎？”他慢吞吞地問。

“是。”

萬俟柳在這個世界徘徊，每次都能見到岑洺。

岑洺臉上發燙，連忙躲開萬俟柳的手。

現在整個世界都被攪拌混合了，不論是他，還是萬俟柳，都成了新世界的角色。

新的神明，每個人格都在對他表白。

岑洺不吭聲。

室內很快浮起了似有若無的粉紅氣氛。

萬俟柳仍然有一搭沒一搭地撩著岑洺的發梢。

黑發襯著白膚，一圈泛紅的耳垂。

嘴唇被雪白的貝齒咬著，留下一道濕紅的痕跡。

“大半夜幹嘛聊這個，我看你是沒有別的事可以說了吧？”

岑洺忽地皺起眉，很生硬地轉開了話題。

他看了萬俟柳一眼，飛快地又挪開視線。

分明是岑洺自己提起的話題。

“這個是哪個？”萬俟柳故意反問。

岑洺嗔怒地瞪他一眼，不輕不重地踹了一下眼前男人的小腿。

“給我拿睡衣，我冷了，暖氣也調高一點。”

他撇了下嘴，語氣一下子變得驕矜了。

如果不是臉還紅著的話，挺像生氣的樣子。

“還有什麽？”萬俟柳反問。

“沒了。”

“你等等。”

萬俟柳很熟稔地走到櫃子那兒，拿了睡衣，又找到遙控器調高溫度。

因為太熟練了，反而令岑洺懷疑前任默默觀察過他很多次，就像伊賽斯和小蛇在幻境裏覆刻過臥室。

他接過衣服，嘀嘀咕咕說：“你好變態。”

“也不算。”萬俟柳看了一眼手表，很晚了，他擡頭說，“我先走了，你哥早上可能會回來，我待在這裏不太合適。”

岑洺正將睡衣套在身上，聽見他的話，頓了下，但也沒什麽反應。

“隨便你。”

然而他剛將胳膊從衣服裏伸出來，忽然手就被握緊了。

手背上被貼上了一個輕柔的吻。

拿吻手禮做告別？

岑洺擡起臉，新版本的前男友這會兒正低頭看著他，撩起眼，黑沈的一雙眼睛，那張面孔英氣而深邃，如此近的距離，岑洺幾乎能在瞳孔中見到自己的模樣。

萬俟柳一言不發，將雙手壓在岑洺的肩膀上。

亂七八糟、沒來得及整理好的睡衣，嬰兒藍的顏色，襯著乳白的脖頸、手臂。沿著脖側往下一寸寸撫下去，滑得仿佛泡過奶。

那只細長的桃心尾巴纏上了萬俟柳的手臂。

被他捉住了，捏在手裏把玩。

少年的身體很明顯地顫了一下，漲紅了臉。

“餵……不準碰我的尾巴！”

岑洺兇巴巴地皺起眉、揚起拳頭一拳打向了萬俟柳。

萬俟柳擋住他的手，忙不疊低頭道歉：“好吧，我錯了，下次不摸了。”

“哦，是嗎。”

“我真的走了……明天在學校見面吧。”

“你作為本體的身份也在學校嗎？”

岑洺想起來這件事。

“不是學生，已經有工作了。”

說著，萬俟洺從衣服裏捏出來一張名片。

黑底燙金，看起來很騷氣。

萬俟柳。

QC平臺董事。

嗯？

這個平臺名字好眼熟。

“我現在是你老板之一，洺寶貝早點睡，明天記得直播。”

萬俟柳翹起一邊嘴角，摸摸他的臉。

他走到門口，瞥了一眼立在門邊、悄無聲息宛如一尊擺件的機器人。

機器人也在望著他審視。

萬俟柳腳步微頓，但仍轉身下樓。

岑洺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，他簽約的平臺就是QC。

！！

他幹脆不急著睡了，給萬俟柳發了消息。

【？？你不早說】

【._以前沒有說過，不好意思。】

【雖然我們見面得很早，但是還沒有來得及彼此交流就去了原著世界。】

【以後有很多時間了。_.-】

【……】

【爬。】

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，或者是詭計多端的萬俟柳的某個人格作祟，這天晚上睡覺做夢，岑洺夢到了以前的網戀事故。

QC的一個端游充斥打打殺殺和人均處cp的奇怪氛圍，岑洺起初進去開了個號隨便玩玩，對網戀處CP毫無興趣，後來雙排期間認識了萬俟柳，對方隱晦地向他表示了可以做214情人節任務。

“獎勵很不錯。”

萬俟柳開麥對他說，聲線沈穩，聽起來很有說服力。

岑洺聽到特殊獎勵，火急火燎上線了：“真的？不做不是人，快快。”

他在月老NPC面前和萬俟柳一起宣誓。

【即便跨越時空、粉身碎骨，最初的悸動永遠不變。】

照理說這事兒就這麽了了。

網絡情緣CP，岑洺也不是很在意，畢竟隔著一條網線，誰也不認識誰，雖然萬俟柳很他雙排很默契，天知道他離開游戲又是什麽人呢。

當岑洺的腦海裏冒出這種念頭不久，他們在樓下超市偶遇了一次。

“原來你發的不是網圖啊。”

他第一反應是這句話。

萬俟柳長得和照片一模一樣，黑發黑眼，個子高且結實，堪比家裏他的機器人。

兩人就生鮮區的生魚片做了一番討論，各自散了。萬俟柳邀請他吃晚餐，岑洺拒絕了，拋下一句「今天維修師父來給機器人上機油」。

機器人泛著紅光的眼睛默默註視著他。

岑洺並不知道在此之前和之後，這種來自異界的、關註的視線從來只圍繞在他身上。

從他年幼時無聊透頂又孤獨的童年起，已經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，透過老舊的玻璃燈泡和銅絲、一股輕微的電流，他撒嬌時抱住機器人的動作。在他陷入香甜夢境的夜裏，預言神話裏的伊賽斯之蛇們爬滿了臥室的地板，豎起腦袋，黑暗裏密密麻麻的金色豎瞳悄無聲息地凝視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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